我用所有报答爱

        
对于大多数中国教师而言，优秀的最高境界里有一顶皇冠―――特级教师。成为特级教师意味着不仅获得了先进的殊荣，更得到了社会对自身专业性的肯定―――教师队伍里不只有教书匠，也有专家型教师。时隔七年，北京市幼教界又诞生了两位新科特级教师。她们都是奋斗在管理一线的园长。其一就是本期《人物》的主人公北京市第一幼儿园园长冯惠燕老师。
加缪说，伟大的思想和行动总有一个渺小的开端。1966年深秋，11岁的冯惠燕动手做第一件棉衣时，只想在寄人篱下的生活中尽量不依靠别人。曾经，优越的家庭条件让这个文弱的小女孩生活得像个小公主，街坊四邻眼里的她甚至还有些娇生惯养。但文革的到来让她一下子必须面对空无一人的家，必须接受在叔婶和父亲的朋友家中借住的事实。因为家庭问题，三上火线―――在农村进行“三夏”劳动和拉练，都没有被批准入团。第一次没批准，她痛哭一场；第二次没批准，她还是落泪了；第三次没批准，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环境可以打击人，同样可以造就人。正如冯惠燕自己所说，文革改变了她的文弱性格和小姐作风，培养了她的坚韧性格和独立自主、踏实肯干的作风。在似懂不懂的青春期，冯惠燕要强的一面逐渐显现。相比历史上的伟人，这样的磨练算不上什么，但是相比常人，冯惠燕的确有一笔额外的财富―――艰难生活的经历。因为在人生道路上抗争过寒冷，冯惠燕才有了更强的抵抗力和更强烈的对温暖的渴望。
春风暖人
1978年，作为文革后从北京幼儿师范学校毕业的第二届学生，冯惠燕雏燕般欣欣然飞进了北京市第一幼儿园。生活经历的磨炼、幼师学习的生涯让她在感知自己对爱和温暖的渴望的同时，能够推己及人。在一幼的近三十年里，她站在成就孩子、为孩子的快乐人生奠基的立场上开展教育，站在成就教师、为教师的发展服务的立场上进行管理。正如北京市东城区教工委书记金旭提到的那样，冯惠燕园长的办园思想成功之处就在于把成就教师的发展作为管理的关键。
而在老师心目中，冯园长对一幼的老师们总有一份发自内心的赏识。年轻教师排练舞蹈、演出时，总会看见在排练厅一角满面含笑的园长。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能让在场的每一位老师感受到充满肯定的爱。因为园长的这份赏识心态，一幼的老师几乎都不怵园长进班来看课，不但不怵，还经常邀请园长来看。而每一位组织过对外公开活动的老师最敬佩园长的就是，不论活动中出了多大的纰漏，园长都能笑呵呵地看着你，从来不会在她的脸上读到不满和指责。而活动后点评时，园长总能笑着说出你的闪光点。 在同事眼里，教职工的家庭琐事也都装在冯园长脑子里。园长非常尊重不同性格、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真诚对待老同志，特别能处理好公与私的问题，非常能包容和自己有不同利益的人。再大的问题到她那儿，都能被春风般的微笑化解掉。
先人后事 园长经常要面对两摊工作―――管人和做事。大多数园长都习惯选择先做好事，以身作则，用自己的表率推动园内各项工作的开展。但冯惠燕园长却提出相反的思路―――先人后事。任何管理最根本之处都是对人的管理，教师才是幼儿园管理的首要因素。但是，对人的管理并不等同于“管人”。 当出现问题或者同事之间出现矛盾时，冯园长从不会就着事情来指责当事老师，她会从对方的角度和老师聊，分析老师的现状、愿望、能力、潜力、要求、困难，挖掘对老师有利的因素，然后回到这件事本身，分析事情的性质、做法和评价，比如因为老师个人的原因给孩子、家长、同事、园里带来了什么影响。冯园长的换位思考、一系列中肯的分析就像春风一样融化了当事人心头的坚冰。理顺了人的因素，再来管事就顺畅很多。我们常说，作为幼儿教师，对孩子要有爱心和耐心。作为教育机构的管理者，对于老师又何尝不应该这样。冯惠燕不论当教师还是当园长，都能把人的发展摆在第一位。 发展讲究往前看，改革总有破旧立新的动作。但是冯惠燕园长却很重视历史。新老师进园第一年都会对一幼的一项特色培训印象颇深，那就是园史课。冯园长亲自上课，讲一幼的历史背景、创业经过和园里的老师。对这一点，东城区教委学前科科长连玉华一再表示肯定：“冯园长的一大鲜明之处在于不忘历史和过去，对以前的老同志、老园长非常尊重和肯定。不否定前人，不失为聪明和大气的做法。能用历史的眼光看待园所的发展，今天的发展、创新才更有根基。” “分母”、“分子” 当园长和当教师的最大不同就是站位。围绕站位，理论素养和管理经验就像左右手，必须相辅相成。1992年，一下子从教师岗位转到一把手位置的冯惠燕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必须充电。有一件小事儿，冯园长现在常用来鼓励新转到管理岗位的老师―――刚开始，她连给老师写请假条都得查资料。那段时间，要强的冯惠燕不靠天、不靠地，硬是靠白天上班、晚上学习、休息日听课的连轴转，靠比当老师还用心的钻研劲头，实现了角色转型。 相比充电，1993年幼儿园盖新楼，让冯惠燕学到了更多的“实战”经验。当时，挖地基的工作在晚上进行。一开工，周围的住户就把园门堵得严严实实，要收扰民费，有的人甚至坐在铲车车斗里不出来。冯惠燕只能挨家挨户说对不起，甚至把办公室腾出来给周围的居民住，还四处筹钱落实补偿费用，整整在工地守了三天三夜。那场战斗中，冯惠燕不能发一枪一炮，只能扛。但教职工都看在眼里，新楼盖到大半截，冯惠燕在教师心中的地位也起来了。 对于自己的价值，冯惠燕用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的一句名言表明了立场，“一个人就好像一个分数，他的实际才能好比分子，而他对自己的估价好比分母。分母越大则分数的值就越小。”为了控制分母，她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只有不断学习，才能知道自己有多无知”。所以，即使当了园长，观摩教学活动、参加课题研究，冯惠燕园长一个都没有少。 社会上熟悉冯惠燕园长的人都知道，礼拜三肯定请不动冯园长。因为每个礼拜三是一幼的艺术教育公开课日。全园每个班级都要组织公开活动，接受领导随时推门检查。这一天内，冯园长要带着领导班组，把三个年级的所有活动都看完、点评完。假如正好遇上市里实在推不掉的活动，冯园长回到园里的第一件事也是找业务园长补上笔记。
“一竿子到底” 新大楼落成给园里带来了新气象。但冯惠燕心里明白，硬件改造只是第一步，若教职工的观念和园所的体制跟不上时代，个人和园所的发展都不能长久。而观念和体制的进步，靠一点改变根本实现不了，一场硬碰硬的改革在所难免。改革的根本还是在人。1997年，一幼推出的人事制度改革意味着“大锅饭”将被彻底打破。园内不论编内还是编外人员，一律实行岗位聘用合同制，根据岗位和级别定薪酬。对于承担工作较多的青年教师而言，改革意味着受益。但对于一小部分老同志而言，改革意味着必须接受减薪甚至落聘的现实。矛盾不可避免。 现在回头看这场改革，成功还应该归因于“一竿子到底”的民主管理。一幼的老师不仅熟悉业务，对于园内各种制度、会议说起来也头头是道。这绝非贬义。现象背后总有现象发生的机制。一幼的任何制度都建立在一套民主机制之上，具体而言就是两种制度建立方式―――预设式和生成式。从上而下提出一整套的规章制度；针对关键问题，再以民主商议的方式建立一些针对性的制度规定，不断发展、增补、完善。从群众中来的制度、与群众利益密切相关的会议才会被群众认可。 有了机制就得有抓手。抓手一，负责给教师评级的评审小组。小组成员来自党、团、工会、教工四类的教职工骨干。当事人回避制和旁听制的结合使整个评审过程公开、透明。人事制度改革中，分配制度最难改，而分配中最关键的问题是评价。旁听制的实施更巧妙地化解了群众可能的不解。参与旁听的代表用亲身经历主动做说服工作，使持不同意见的人也能心服口服。 抓手二，教代会。教代会的作用要发挥，就要强化其民主决议的功能。一幼的所有提议都要上教代会讨论、表决。像人事制度改革方案需要一条条细致讨论，而且随着问题出现不断修改。像教师的评价标准已经上了两次教代会，历经四次大改。 在冯惠燕眼里，民主才能解脱园长，这不仅仅是领导智慧，也是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基本觉悟。而最关键的是，“一竿子到底”的民主使教师真正有了当主人的感受。参政从形式到内容保障了老师说真话的权利。这让他们在承受人事改革压力的同时，也依然能快乐地工作。
园长的智慧 在一幼，制度都是从园所、教师发展角度，而不是苛刻教师的角度出发。人不应该被制度支配，应该成为制度的主人。同样，园长不应该被事务支配，而要成为管理的主人。冯惠燕园长的办法是“一抓不能不抓的事，二抓能干的人来干事，三用一根线串起一堆事”。特别是面对纷繁的工作，把它们想到促进孩子发展这个总目标上，做的时候是一件事情，总结的时候分类总结。只要有一个清晰的思路，任何总结、讲稿都可以从平时扎实的工作里提取。 再智慧、再有经验的园长也是人，如果心态没有调整好，就感受不到工作的快乐，也承受不了更大的压力。2000年，一幼开始建分园，通气、通电、装修要在5个月内完成，而冯惠燕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在多次解释、保证、请求之后，她用欠条换来了工程的顺利进行，但后来很长时间她甚至不敢待在办公室，为了躲债。 园长总有干不完的事，但精力毕竟有限。就算是一直很皮实的冯惠燕有时也会疲倦得需要中午打个盹，会把在家睡个没有闹钟声音的懒觉当成最大的幸福。但多大的困难跟前，她都能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工作不仅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退一步海阔天空。而且心态好了，思想包袱能放开，就能休息好，工作才能调整好。当园长要比教师有更强的承受力，自己顶不住就趴下了，趴下来就倒了，倒了可能就后退了，后退了可能就没主意了，没准就从园长位置上撤下来。”
冯惠燕说：“爱是智慧的源泉。爱是付出，是牺牲。只有热爱，才会有全身心的投入。”但爱从何来？如果没有当年领导、师傅的点滴爱护，如果没有现在领导、同事的尊重和信任，如果没有孩子甜甜地喊她“冯妈妈”时的由衷喜爱，再如果没有当了她多年“专职”司机的丈夫、会像朋友一样和她交流的儿子的支持，那么她内心还会有爱吗？但是，假如她没有一份爱人之心在先，她又会获得别人的爱吗？ 使事业成功的手段在于理性，但对事业的追求更需要感性。当你拥有爱时，请珍惜这份动力。当你感到孤独时，请不要吝啬付出，你一样可以用你的所有报答爱。你所拥有的爱来自父母，来自天地。 大音希声，大爱希情。 面对生命，又有何借口不用你的所有来报答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