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确定了心理最初的边界,并以固定的形式对外界作出反应。这种想像性自我确立的代价就是将自我与主体对立起来,在主体的范围内,自我已经成了一个异化的存在,成了改造心理结构的一个障碍。但是,处于无意识中的主体并不能言说,只能借助于对自我的破坏表达出来。
同时,自我虽然是从婴儿期的混乱状态中形成的,但是它始终受到焦虑的困扰,因为它始终面临着崩溃的危险。自我并不能平息婴儿心理内部的混乱,也不能建构一个坚固的统一体,它随时可能退回到原初的混乱、无秩序状态中,而这个威胁的力量也就是被想像界自我排斥在外的无意识本能,是死亡的力量,在拉康的理论中,被称之为实在界的力量。从这一意义上言,自我所面临的崩溃威胁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与之相对抗的心理内部的另一种结构性力量,即死亡驱力。自我由此始终被一种潜在的崩溃的焦虑所困扰,这种莫名的焦虑会形之于外,表现为暴力和攻击性行为,以及对敌对力量的恐惧。
在拉康看来,要缓释由心理内部生的本能与死的本能之间的矛盾冲突引发的这种潜在莫名的焦虑,惟一的途径就是将无可名状的、弥漫性的焦虑变为指向于具体客体的恐惧。所以,幻想文学中总是会把恐惧指向具体的实体,将心理中的破坏性驱力表现为文学作品中的邪恶力量,其根本目的即是为了缓释人们内心深处无法排解的、对固有自我的破坏性力量的焦虑。正如贝特尔海姆所说:“它(恐怖故事)可以帮助他们(儿童)正视恐惧并克服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恐惧。”而对恐怖势力的打击,其实也就代表了对自我束缚的冲破,所以拉康说:“对敌人的打击其实也就是对自我的打击。”焦虑转化为恐惧,实际上是将心理内部的创伤投射到外部,在文学作品中制造出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和敌意,甚至是善与恶之间势不两立的斗争,使矛盾变得不可化解。但是,如果将这种心理内部的创伤合理地表现出来,就会成为促进心理结构转化的积极力量,而且合理化的创伤经验也会将自我的虚幻性揭示出来,从而将破坏性的作用指向于心理内部,帮助个体突破自我的束缚,获得新的发展契机。正是从这一意义出发,很多作品都会把这种内部的创伤性驱力称之为主体的本性。对这一点比较好的例证是Helme Heine的《Friends》。(Friends,written and illustrated by Helme Heine,published by Scholasticlnc,1996.)这则童话讲述的是小猪、老鼠和公鸡三个好朋友的故事。它们三个干什么都要粘在一起,认为好朋友是永远不分开的。在它们获得的原初的完整的自我世界中,彼此没有界限。这种没有界限是由三个朋友将自己当作一个外界物体的一部分来构成的,如它们相互搭配骑一辆自行车:公鸡扶车把,老鼠和胖猪一左一右踩脚踏板;它们相互搭配划一只小船,公鸡当帆,老鼠划桨,胖猪则用屁股堵住船底的窟窿。其实,这个整体是一个虚假的整体,是一个外在于它们的物体的整体,但是它们对此却是当局者迷。这种虚幻的整体性还表现在另外一个场景中:它们搭了一个“人梯”去够树上的樱桃,“人梯”从下至上依次是小老鼠、公鸡和胖猪。这个场景真是太逗了,除非小老鼠是个大力士,否则怎么可能撑得住公鸡和胖猪两个“庞然大物”呢?它们当然没有意识到这种关系的荒谬性,它们实际上都不了解自己,它们的自我都是同伴(他人)眼中的自我,自我的本性和彼此间的差异根本没有被它们意识到。只有在夜晚来临,它们必须回家的时候,才开始真正意识到彼此的差异。因为回家就是回到同类中去,所以回家也是一个寻回本性的意象。在寻回本性的过程中,它们彼此的差异性和他者性也就显现出来了,最后他们不得不分离。分离对于好朋友来说当然是一件创伤性事件,它们天衣无缝的友谊之链被各自的差别所割断,从此它们不可能时刻粘在一起,而只能以其他的方式来维持友谊了。在结尾处,作者安排了朋友又相聚在一起的美梦。原先被体验为完整的自我意象在经历了分离这一创伤事件之后,呈现出它的虚幻性和想像性,并被主体本性的出现打破和改变。可见,创伤经验具有积极重构心理结构的力量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