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谈话――幼儿教师的声音正在响起

作为教师。你每天面对的冲突、矛盾和障碍有哪些?依靠什么样的教育机智应对这些教学现实?是什么使你成为一个冒险家，一位发起人，一位发明者，一名拒绝传统和想当然的教师?你是怎么成为这样一名教师的?哪些项目、目标或梦想推动了你的教学?二年级的苏珊・肯尔本老师这样回答――

我从小在一个以儿童为中心的环境中长大，很幸运地成为一个珍视儿童的大家庭中的一员。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儿童是有价值的，是完整的人。这些童年永远的馈赠，成为我思想的基础和指南。我的父母都是教育工作者，母亲至今还在幼儿园工作．他们都是我的榜样。

我认为，课堂应该是家庭的模拟，学校应该是家庭或社区的一种；一切都应该围绕孩子转――孩子自己设定速度和节奏，寻找有趣有益的事情，发现表达自己的方式。孩子需要做孩子的空间，充分地享受生活。

而一年级的艾莉丝・布兰特老师如是说――

我是个幸运的孩子，被许多心中充满关爱的人哺育和训诫。我的第一任教师是我可爱的父母，直至今日，我所做的一切也还都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是他们让我懂得，我很重要，我什么都能行，我在这个世上有很大的不同。然后，是1953年到1965年芝加哥公立学校敬业的老师们，鼓励我，为我遮风挡雨，必要的时候。还推我一把。作为一个女孩、一个黑人，我从未觉得，有哪些事情非做不可。

我认为自己现在是一个敬业的教师，眼中有完整的孩子，教学立足于孩子智力、社会性和道德发展的整合。我努力让课堂变成家庭化的环境：一小块地毯，一把旧椅子或者一个长条沙发，一个动物标本，一些孩子自己的照片，一个阅读角，安静而私密。这是我想要的地方，也是孩子们想要的地方。

最后．幼儿教师萨拉・柯亨这样给出了她的答案――

我对童年十分眷恋。虽然它不像田园诗，也不总是快乐的，但许多深刻的体验，让我记忆犹新。那是一段色彩斑斓、活力四射的时光，既坚强又脆弱。我想，正是这种平衡，儿童应对世界的纷繁复杂甚至是生活中的恐惧时令人难以置信的活力和张力。与童年柔弱、短暂而又易碎的一面比肩而立，让我着迷。你怎样对孩子带到学校来的活力与缺陷立即做出回应?我对童年时代的“工作”兴趣十足。我忙着与各色人等磨合，而孩子为我汇入人流之中提供了确凿无误的切入点。

我的课堂富于挑战又十分安全，对5岁孩子来说，是个快乐但有时也要伸展一下自己的地方。这里，真正的选择由孩子自己做出，真正的工作被珍视，有着各种可能，可以支持许多年轻的激情甚至是冲突。

以上3位教师都供职于芝加哥公立学校，艾莉丝教龄22年，萨拉4年，苏珊2年。对于教学，她们每个人不仅有自己的看法，而且正努力将它们变成现实．建构一种不至于嘲弄自身价值观的课堂实践。因此，她们每个人都是叛逆的教师，过着一种反对想当然的教学和学校机器的生活。

比如．课程。人们对教师的期望通常是“掌握”(cover)整个课程，教完教科书，让孩子学完指定的学习科目。教师被降低为流水线工人、柜员甚至更糟。只管听从命令，做好份内工作，被动地把学习材料传递给迟钝、呆板的年轻人．而不问为什么。而萨拉、艾莉丝和苏珊正挣扎在一种不同课程和知识观的边缘。她们都认为，学习需要学生和教师一起做出主动的选择，是一个需要心灵、身体和头脑共同参与的复杂过程，不同的人往往有不同的风格和速度。在萨拉的课堂上，对动植物的持续呵护和观察，固然是通往科学的门户，但那里也不缺阅读、写作和图表。在艾莉丝的课堂上，积木建构涉及数字、空间、设计、规则和模型，更不用说语言、小组合作和民主生活。而苏珊则是通过编故事和写自传。引导孩子发出自己的声音，教孩子阅读。她们都对相互作用和内部关联。对养成好奇、守诺的思想倾向，形成学习的效率和效果意识，兴趣盎然。她们都希望对某些兴趣和观念进行深究，而不是不加深思、浅尝辄止。

再比如．测验和升级。标准化测验和升级．一向是学校运营的关键，是带动整个机构运转的马达，也是学校机器永不停歇的引擎。教师通常都反对标准化测验，因为关注测验经常使教学和课程偏离了适宜的方向。萨拉、艾莉丝和苏珊分别找到了自己的方式，拒绝为了测验、分类和升级而教。当她们聚在一起，对比个人笔记的时候，她们惊喜地发现，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共同点：都写日记．连续记录自己的教学经验和个人反思；每天晚上记下当天的活动细节，以及三到四名儿童的发展状况；从儿童的作品中收集了许多样本。她们都对其他人使用的策略感到惊讶。

苏珊已经使她的上司、部分同事和学生家长相信，对年幼的孩子用字母进行分类是具有毁灭性的，“对我来说，把孩子简化成数字是一个道德问题。”她设计了一种成绩单，里面是关于成长动态的深(度)描(述)。幽默而自信的艾莉丝．则是通过给孩子全部打“A”，对升级制度进行了回敬。“设想一下，6岁的时候拿到第一张成绩单，上面是‘C’或者‘F’，”艾莉丝说，“学步儿从爬到走，或者从用瓶到用杯，我们也要分出等级吗?得‘A’，所有的孩子都高兴。没有人说。‘每个人都得A，那我的A就不值钱了’。每个孩子都很开心，感到学有所成．对课上的工作也很积极。”萨拉展示了一种曾在佛蒙特希望中心实践过、把儿童当作完入的评价方法。她的评价方法完全是为孩子的成长和教师的理解服务．对于总结性评判，对于参照设定的客观常规对学生进行分类，并根据学生的表现对教师进行排序，毫无兴趣。在她看来，评价是动态的、互动的，时常处于变化之中，每个孩子都能用自己的目标、取向、期望、梦想、愿望和理智，为它增光添彩。

通常，这些教师会在传统的成绩单后面，附上一两段话，以澄清评价观念，展示孩子的能力，吸引家长参与。萨拉给5岁的维多出具的一季度评语是这样的――

维多是我很愿教的孩子。他急切、敏感而又热心。正是对身边事物的热心和兴趣，使他颇有人缘。

维多对学校的规则和要求大都已适应。他能较好地理解具体环境中的具体要求，当然，落实到行动当中的能力还有待发展。维多是个好的小组成员，对别人的需求敏感，讨论中积极发言，踊跃参与各类活动。维多语言艺术和数学方面的读写技能有长足进步，对范例和规则有很好的理解。另外，维多讲述自己的故事、表达自己的想法和问题，也比以前更清楚了。只是在把自己的需求以适宜的方式告诉同伴方面，还需要些帮助。不过也别担心，维多对于老师的指导，一向反应积极。我对维多在以上各方面的进一步发展很有信心。

预设的装甲式课程，以及测验和升级．还只是她们建构教学生活过程中遭遇的“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学校经验的整体建构――包括对于服从的承诺，过道的界线，对讲机和电铃，退出和中断。对于安静和秩序根深蒂固的观念，以及班级管理和不端行为之间永恒的关联，似乎就是为了使她们的人本目标和宏大目标化为泡影。她们每个人都懂得。自己必须决定，哪些问题必须面对，哪些可以赞同，哪些应该抗争。她们每个人都懂得，挑战习俗需要能量，需要采取非同寻常的步骤。这部分是因为，常识(或者想当然)与宗教或政治信仰一样，不必解释，也不需思考，其意自明：挑战它，就像在推动一块沉重的石头。如果教师每天每分钟都身体力行地向每一条成规发起挑战，那到中午的时候。她就会将自己和集体的教育机智消耗殆尽。于是，她们决定，必须护住自己的气力，用于关系重大的事情。

护住气力，组织抵抗，选择战斗，挑战现状。把这些教师(还有其他一些人)聚到一起，结成了一个教师支持团体。名字不太正规，叫做“教师谈话”(Teatcher Talk)，其实就是一个激进的芝加哥公立学校教师，每月聚会两次，探讨问题，交流思想和互相鼓劲的小组。“教师论坛”最初起源于9位即将到芝加哥公立学校执教的伊利诺依大学毕业生．以准教师身份始于1988年的聚会。他们都对反学生、反家庭的学校构架。以及等待他们的价值观感到焦虑。于是聚到一起，希望发现共同的努力方向。在一个充满破坏性的封闭系统中。在一种保守得令人窒息的文化氛围中．试图发现一个可以充分发挥想像、可能形成共同目的空间，本身就是果敢和叛逆的。在他们心目中，“教师谈话”，是一段通过滋养和质疑，形成完全颠倒的、与艾莉丝奇遇记中的世界相仿的学校图景的时光，是一个让入神志清醒的地方。

“教师谈话”有时充斥着抱怨和批评。有时也探索教学与课程。“教师谈话”是叙述行动、冲突、矛盾和日常课堂教学经验的地方，说的都是些急迫和即时的东西。“教师论坛”也常常是个讲故事的地方，人们往往在轻松的叙述中，摆正自己的位置。它是人和人之间、思想和行动之间、自我的内在和外在表现之间的连结和统一。教师在讲故事，故事也在讲他们。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故事，而是一个百衲衣式的故事：有谦卑和得意，有失败和成功，也有怯懦和勇敢。康妮描述了自己不止一次在课堂上发脾气的沮丧，寻求改进建议；克莉丝讲述了她的孤独和同事们的敌对，也想寻找对策：杰西提到了她对隔壁老师的畏惧。她很想知道怎样才能团结好同事．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当然，没有人从头发明故事，每则故事都是物质、文化和社会的一部分，隐身于他或她亲手建构的情境之外。一个人怎样解释他所面对的世界，一个人在共有和独享的环境中将变成什么样的人。构成了故事讲述的大部分内容。因此．对于背景的探索和对于世界的理解．也是故事讲述的一部分。有时，小组会选择一个概念集中反思，如“民主”、“种族主义”或者“和平”。与会者静静地思考。然后。围绕概念写作15分钟左右。“这是一种保持思维活跃的方式，”萨拉说，“它把我们从过分关注日常细节和要求中拯救出来，让我们去接触教学宽泛的目的和更高的目标。”

有几个话题从“教师谈话”中脱颖而出，比如，关于数学和语言整合方案的持续探讨。关于标准化测验的质疑，参与有组织的教师宣传团体并合作出书。而最有抱负的，当属“教师谈话”一个下属小组所做的努力，他们试图说清一所城区公立学校看上去应该什么样，并开创一个空间(已有公立学校的附属。校中校，或者在芝加哥人口密集地区新开办的一所公立学校)，把它变成现实。苏珊、萨拉、艾莉丝和其他老师是这样写的――

我们的目标是创办一所学校，使儿童能像家长和教师那样，能够吸引学校所在社区的所有成员，共同推动每个孩子的智力和社会性发展。我们将连结孩子的兴趣和已有学习科目，建构一个充满活力的学习环境；我们将搭建学校和家庭之间的桥梁，支持每个儿童的能力和需要；我们还将使学校工作和文化，与社区和大世界之间的联系变得清晰可见。加深孩子作为积极而负责的社会成员的意识……

儿童是带着许多经验和知识来到学校的，他们对班级每个成员的教育，都起着积极的作用。他们的文化及其背景。确保他们学习任何内容都行得通。比如．学习历史和地理，可以从学生姓．名的来源开始；去邮局、图书馆和杂货店，可能是深层次跨学科学习的开始。我们将向社区学习，邀请社区成员分享他们的知识和经验，欢迎他们充当学生的观众。我们还将主动融入社区，开展与老人一起唱歌、一起读书等社区服务活动……

评价可以反映儿童的整体状况，表明儿童的能力、兴趣和不同需求。连续评价是通常根据对儿童的描述记录和认真观察，以及儿童全年作品的档案袋做出的……

倡议创办一所理念不同、目的也更宽泛的学校，推动她们互相追问一些高深的问题：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我们的长处和不足是什么?我们心目中的教学什么样?换言之，是她们所从事的工作，把她们引向视传记为一种认识自我和共同成长的方法，重新唤起关于呵护、养育和圆满的童年记忆，从生活故事中找寻自己教学同一性的根源。当然，这也基于教学既非客观也无法轻易设定的假设。教学是情绪化的、有感情的，充满主观色彩，它具有相互作用、互为主体的特点，就像友谊、爱情那样。教学也很难解释清楚，它复杂、多变、高深而且神秘莫测。它有明白无误的存在范围，正如彼得・艾布斯所说，置身其中才能理解它，别指望教学成为与主体分离的一个概念，因为“我们只能利用我们自身来教学”。

在我们自身基础上教，既是希望也是负担。它让我们更细心、更深思、更理智也更谨慎，要求我们自省、自知，审时度势做出判断和选择。但作为回报，它也给将实现我们的目标――极大的满足．和丰厚的收益。

这里，有一个基本假设是，教学是一种在最好无明显差别的、强制性的情境中，自主、机智和合作开展的工作。教师只能屈就和服膺已经搭好的构架，融入与孩子甚至是自己的趣味相抵触的文化之中；在自己的世界中保持沉默，茫然，无助。教学是如此复杂，而且因人因事而异，离开了它，我们既无法完全理解．也无法完全描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教师才是教学知识的主要来源(尽管经常被忽略)，教师的自我意识是成功教学的关键。

幼儿教师重新发出声音，意味着挑战在教学和研究当中仍旧占有统治地位的“社会科学的规范和基础”。教师要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为自己的知识和感知的合法性而斗争。这意味着我们要颠覆教学和研究的世界，抛开说教、胁迫和压抑。代之以解释、分享和创造；抛弃所有伪科学的把戏――权威的第三人称言论，泛滥的脚注，沉闷的专家结论，代之以更加坦率、诚实、自传式的姿态。这一姿态与知识分子、高校学者和高高在上的研究人员无干，相反，它属于每个人――研究者和被研究者是同一个人．只要你愿意，有时间有地方，而且有一个每个参与者既是作者又是听众的集体。当然，你还得相信，花时间就会有所成；也还得有勇气既索取又付出，既质疑又守成，既深究细节又建构模式。

故事讲述――发出声音――值得下些功夫。它将潜隐地扩大教师的选择余地，展示更多不同观点，澄清多变的意蕴，提供深入解释的机会。如此一来，故事讲述就变成了镜子和窗子――折射知识和理解，让更多教师受益；为所有教师，开启更多可能。另外，它可能对枯燥的研究有矫枉作用，挣脱阻碍教师发出声音和做出选择的桎梏。多姿多彩的万花筒，可能对神圣的镜头构成挑战。同样，多姿多彩的故事，最后也可能成功挑战关于儿童和童年狭隘而静态的观点。教师的故事，也是孩子的故事，借助一个又一个故事，他们可以向孩子展示详尽的细节，拓展儿童自己原本有限的人生体验。这些知识丰富了我们对事物的理解，加深了我们对事物复杂性的认识。也使我们关于儿童生活的结论更加真实。

谁能理解教孩子的付出和所得?谁能体会你累弯了腰、愁断了肠?谁能想到．惊奇、惊喜和困惑，绝望与顿悟，会同时现身舞台中央?又有谁能记起搞笑事件和重大发现，能在细节描述和宏大背景间应对裕如?

教师似乎只是实践者而非思想家。他们主观、冲动、投入、谨慎又有点多疑，他们的声音，充满承诺、怜悯和行动，被发展学家、心理学家和学术研究人员的声音湮没。在这一转换过程中，有关儿童和教学知识丰富而有价值的来源。要么被曲解，要么完全失落。

幼儿教育是一个正在找寻方向的领域。一种正在形成的职业，它既没有向基础教育、高等教育那种规模庞大但声名狼藉的商业组织模式发展，也没有往冷冰冰的精英医学模式走去。幼儿教育正处变动之中，面临巨大压力，有教育系统入学(园)准备方面的压力，有用政治家和决策者能接受的语汇进行表述的压力，也有解决企业职工孩子“问题”的压力。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这样一个宏大背景之中：国际竞争加剧、战乱频仍、经济不稳，政府对儿童及其家庭的支持大幅削减(特别是对城区家庭贫困儿童的离弃)，妇女和有色人群为了公平和公正斗争不懈。

教师――大多是女性，有色人群正在增加，通常是低收入阶层的一员――重获发言权，是重构早期教育领域的关键。虽然有一些通俗文献，阐述教师的生活、见解和知识，但令人遗憾的是，学究气的相关研究和著述，在对它们做出对比方面无能为力。而决策者和学者更愿意为教师代言而不是和他们一起谈论，无视“教师谈论什么，教学和儿童什么样”，代之以十分隔膜的“我们怎么解释教师应知应会和应该什么样”。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目的应该是准确描述教师亲身体验的行动，记录教师实际生活中的紧迫、冲突和矛盾。传记，很可能成为进步主义的早期教育重构之关键。